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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国医大师陆广莘 北京逝世

国医大师陆广莘走了。在阴阳两隔的一刹那,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有了回音,他的手还是暖和的。这是一双写了《中医学之道》的手,我将永远记得。

我和陆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已经记不清了。1987年4月24日~27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成立(开始办公)还不到半年时间,科技部在北京国谊宾馆举行了“《2000年中医药学继承与发展》规划专家论证会”。这个会规格很高,宋健、钱学森、沈其震、张震寰、陈敏章、朱丽兰、邓南、田景福等都参加了(胡熙明因出国访问未参加)。在4月26日下午的大会上,陆广莘发了言。他说:“中医药学是研究健康的科学,是目标决定论,主体决定论,系统工程决定论,功能决定论。它的发展有四个指标,理论、临床、学术和技术。发展的标准是自主性的提高,复杂性的提高,实用性的提高。现在的问题是证从属于病。世界意义上的现代科学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世界科学也还没有。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不能前进。”(笔记大意)。散会后走出会场,我对他说:“你是个年青的老中医!”他说喜欢我这个评价。

1993年,我发表了《中医药学发展战略刍议》一文,文中提到“中医药学把人体分阴阳,把病证分寒热,把药性分温凉,用药性之偏纠正人体阴阳不平衡之偏”。陆老说:“不对!药入人体,不可能直接克病。正如针刺治疗痢疾,不是针尖把痢疾杆菌刺死了。它有一个调动机体应答的机制和过程。”我同意他的意见。1992年,我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分管医政工作,提出“把专科专病建设、中药剂型改革和中医急症工作作为学术发展的突破口”,并征求陆老等专家意见。陆老认为,“专科专病不是中医的思路,中医是讲整体论的”。我争辩说:“专科专病是医者的经验积累,是医生‘随俗为变’的结果。现在讲医疗市场,我是把苹果鲜红的一面朝向顾客。”陆老说:“结果呢?久而久之,就会把中医领偏了”。此后,我在谈中医专科专病建设的时候,总是强调必须有大内科的功底,必须有全面的证的概念。2007年1月,中国中医科学院纪念陆老行医60周年,我发表了“论陆广莘医学思想”的论文《一枝高竹独当风》。陆老常说:“我(的学术观点)是少数派。”后来我知道,他认为“独当风”说不上,说“一枝高竹”,他内心是得意的。2013年9月5日,我在中国中医药报发表了《在中西汇通中卓然自立——国医大师陆广莘医学思想的形成》一文。他很重视这篇文章,做了仔细披阅,还指出一处失误,认为文中谈到“病机十九条·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的时候,后面的评论表述得不够准确。应该是“‘病机十九条’关于‘夫百病之长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以之化之变也’之论,过分强调了外因的作用,而忽视了人体自身的生命功能”。这个论点,与他一贯主张人体主体决定论是一致的。

今年春节期间,陆老最关心的问题是中医界如何应答习近平关于“中医药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的论述。陆老不仅多次对我说过,也多次和他的学生李海玉、刘理想交待过,还对春节期间前来拜年的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华中医药学会的朋友谈过。他认为中医界应该深入探讨,扩大影响,回答这个问题。

1990年代以来,陆老参与了“医学目的再审查”的世界性大讨论,不断展开对疾病医学的批判。今年病重住院期间,他再三跟我和他的家人说:“医药引领健康,医药发展健康,医药促进健康,医药服务健康,医药有益健康。”因为在他看来,当前的医药并不健康。他认为医改有两个层面,一是制度层面的医药体制改革,二是学术层面的医学自身改革。看病难,看病贵在很大程度上是“努力找病,除恶务尽”的疾病医学的恶果。医学应该从疾病医学转变为健康医学。所以他常说:“医改医改,医还没改。”他希望随着医改的深入,医学模式有根本的改变。

陆老生于1927年,他是一个跨世纪的老人。从民国年代经抗日战争到国内战争到历次政治运动到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走过的路漫长而艰辛。从一个年轻有为的中医才俊,考上北京大学医学院,系统学习5年西医,回过头来重操旧业,衷中参西。心知其意,不为所囿,茕茕乎卓然自立。他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清贫生活,刻苦学习,博闻强记,学贯中西。他住院治疗6个月又8天,言谈所及,只有一个主题:中医理论和中医事业。除了中医,还是中医。一个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思无杂念、老而弥笃到这种程度,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3月8日住院的第4天,他对我说:“我心里比较平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到世上走一遭,应该有所贡献。我离开,我无憾。”他在中医理论上的建树,“循生生之道,助生生之气,用生生之气,谋生生之效”;并以现代语境作了表述,“生物医学要前进上升为人类医学;疾病医学要前进上升为健康医学;对抗医学要前进上升为生态医学;化学层次物质构成的医学观要前进上升为生命层次自组调节的医学观。”这一种围绕生命的哲学观和医学观,国内还没有人说得比陆广莘更早、更全面、更深刻、更透彻,更清晰。

我们敬重的恩师陆广莘先生于2014年9月13日在北京去世,我们深感悲痛。陆老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谆谆教诲余音绕耳,可他却已永远离开了我们。回想起陆老生前对我们的教导、鼓励、期望、嘱托,我们感到责任颇重。直至生命最后时刻,陆老仍心念中医药学术发展,叮嘱我们不要心有旁骛,要勇于承担中医理论研究的重任,要自信、自立、自强。

中西医融会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