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经方医学的生长点(下)

  中医师除了从自身广袤丰富的临床体会中,还能从别的什么地方获得有关诊治的经验呢?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什么”,而是去“做什么”;“是什么”只是一种状态,而只有去“做什么”才能提供一种说服力。《伤寒论》那些是不言自明的方证,其中决定性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不言自明”的条文,而是来自“我认为”。“我认为”它不是自以为是的自我言说,而是要经过打磨和历练才会在尝试中寻找到自己的声音。

  临床实践告诉我,每当我们用仲景的“方证辨证”治好一个病案时,我们觉得对《伤寒论》就增多一层的理解;与此同时,“我认为”也会相应地提高一点点。就像黑格尔讲的那个往水里扔石子的小男孩一样,从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里,感到了自己力量在延伸,眼睛的视力也在增强,心灵的感受力也在萌生,体内的活力、弹性和韵律也在悄悄生长。也就是说,扔石子这么一个动作,其结果不仅是看得见的一个水圈,而且还有小男孩从中创造出来的新的自我。这个内在的收获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却是实实在在可以感觉到的。只要医者注意到病人各自诊治前后的病情变化,并对其中的细微差异引起高度重视,医者原本的眼光趣味、观察力和敏感性就会得到相应的提高。这一点,我们在自己的临床实践中,在每一个无名无声但知冷知热的普通病人身上,都会得到反复的证验。

  汪丁丁说得好:“实践之所以高于理论,因为理论只是话语,是等待着被人理解的文本,是没有实现的意志。实践则是理解的过程,是实行中的意志。”所以医学家也认为,临床实践永远是理论和学问的老祖宗。

  然而值得警惕的是中医师的个人经验与学问的积累不都是正面的,它同时也会产生一些负面的效果。这些东西会使中医师丧失了直接去感觉、判断外在的鲜活的临床病人的能力,甚至丧失了这方面的兴致,变成一个倚老卖老江郎才尽的“老中医”。所以中医师永远要保持对临床的执着的热情,对病人高度的负责,时时自觉地进行知识更新,才会使自己的个人经验与学问不会很快地蜕变老化。

  十九

  《伤寒论》自成理论体系,从事经方医学研究的人,首先要下功夫学会经方系统内的知识,学会运用经方思维去思考问题、诊治病人。一个经方学者,如果没有自觉地将自己融入《伤寒论》中,他的所谓更换辨证思路也好,他的所谓超越创新也罢,不过是放纵自己的智力欲望而已。当然,卓然自立以后,才能从容地去兼容并收、择善而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否则,临床上举棋不定,朝令夕改,是难以治愈沉疴痼疾的。

  二十

  方证辨证的方法虽然是诊治效果最好的一种疗法。但在我们没有掌握它的精髓之前,疗效平平是可以理解的。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传统的“辨证论治”于事无补,反而会搅乱自己的思路。

  矢数道明一针见血地指出:“诸家异趣,技术不同,故其立论制方亦各不同,而摭拾杂乱,则其方法不能统一,而治疗无规律矣。”即使医生精通两种不同思路的辨证疗法,也不一定是优势互补。在疑难病症面前,将什么“悬置”、“不提”、“放下”,将什么“坚持”、“携带”、“铭刻于心”,是很难保持自身的一致性而不致被从两个方面来的相反力量扯得两败俱伤。临床事实常常告诉我们,如果这样的话,只会使自己更加混乱和无能为力,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更不得要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跨越这种障碍,在两种旗鼓相当、互相抗衡的思路中游刃有余。笔者的办法是,坚持“方证辨证”一种单一的辨证思路,利用针灸等外治法,内外合治,疗效互补,在诊治过程中摸索前进,逐渐完善,走向成熟。

  现代经方医师如果在纷繁复杂的临床现象面前失去对症状、体征、舌象、脉象的把握和病势进退的方向感,看不到各种变化中不变的东西——病人体质、病史和相应的方证状态仍然客观地存在,则可能从根本上忘记了中医经方医生的使命。

  二十一

  强调经方医学的独立性,是一个对于经方医学自身合理性的诉求。这项诉求的深远意义并不在于宣布经方医学与外部世界脱节,而是声明任何经方医学之外的力量都不可能给经方医学提供任何现成的答案。

  有没有经过这个合理性论证是非常不一样的,因为我们需要经方医学站在自身的立场上去思考人体生命医学的诸多问题,而不是站在其他医学的立场去要求经方医学。当然,很可能经过自我论证之后,经方医学仍然也融入其他医学的观点,但这回是出于经方医学的自愿,出于经方医学本身活力的考虑,而非一个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的强迫。